奶娘的心头如压了一块巨石，这十年来，如婳一点点长大，模样越来越出挑，她心头的忧虑也一分分加深。

一番仔细思量之后，奶娘终于准备向荀师傅说一件事。荀师傅，他教如婳习武、练字已经四年有余，不仅学富五车、武艺高强，而且人品高尚、性情温厚，是个值得信赖的人。

奶娘缓缓开口了：“十年前，我和如婳、丫鬟春芜搬到这个地方，荀师傅可知为何”？

荀师傅前思后想：“你们何时搬来我知道，但你们从不和邻里来往，外人对你家的情况一无所知，恕我冒昧猜测，可与如婳有关”。

奶娘的心里似有鼓槌敲击：“的确与如婳有关，如婳本是陈国二公主，出生时天生异象……”

荀师傅虽与这家人来往甚密，早就觉得这家人有些奇怪，但未主动探寻过这一家人的来历。他突然觉得心神不宁，勉强定了定神，安静地听着。

奶娘已经深深沉入了往事之中：“陈国只是百余个诸侯国中的一个，疆土面积很小，陈侯苦心孤诣、励精图治，但始终在其它诸侯国挤压之中，勉强维持局面。陈侯有一个女儿，取名妫若姮，两年之后，陈侯的夫人又怀孕了，陈侯很是欣喜，盼望是个男孩，好帮助父王料理国事”。

奶娘用力抑制着心冷得要紧缩起来的感觉，她内心如此恐惧，面对荀师傅这个唯一可以倾诉的人，她只能不停说下去，来排解自己的巨大压力。

荀师傅一向非常冷静，但此时内心也起了波澜，面对一个秘密即将揭晓，他只是安静地听下去。

“十年前的深秋，如婳出生。那日，天气晴朗，天空像蓝宝石般清澈，一丝云都没有。本是深秋季节，霜风初起，无边落木萧萧、落叶簌簌。王宫东南部有一片桃花林，一望无垠，桃叶已经落尽，在地上厚厚铺了一层，那日桃花却在一日之内绽放，满树繁花不亚于春日般灿烂。花团锦簇，像是粉色的锦缎一般。花朵绽放出馥郁的香气，所有闻过的人都觉得心醉神迷。

恰巧那一日，陈侯打了个败仗回来，所率残兵败将经过那片花事错时的桃花林，整个队伍惊呼声一片，花香沁入肺腑，士兵都有了微醺的醉意。陈侯觉得深秋花开，是不祥之兆。于是加紧回宫步伐，却不料，陈侯宫府上空也出现了奇异天象”。

奶娘的内心仍然有残余的惊悸，沉重的记忆让她透不过起来，她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平稳：“本来天空像绷紧的蓝色绸缎，突然出现一道红霞，慢慢扩大着范围，后来就流光溢彩，射的人眼睛发痛。不一会，天空就布满了五彩云霞，各种色彩时隐时现，都在轻轻缓缓地移行变幻。

当时大家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，整个宫府上下都吓坏了，开始还指指点点私下议论个不停，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，后来看着天象变换，大家吓得大气都不敢哼一声。这时候一声婴儿啼哭响彻天际，如婳就在这个时候出生了，宫府这才恢复了生气，开始忙上忙下”。

“奇怪的天象仍然在继续。云彩一片片，一团团，交错着，拥簇着，发散着五彩光芒。大家为小公主忙前跑后，整个府里的人走路都静悄悄的，相互之间只以眉眼示意，都不敢弄出大的声响，怕惊动了什么。后来，更怪异的事情还真的发生了”！

荀师傅本来安静地听着，听到如此天象异变，不觉大惊，哑着嗓子问道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”？

“很多只鸟，各种各样的不知名的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。这些鸟儿在五色天空笼罩下的宫府上空展翅高飞，时而盘旋，时而掠过天空，嬉戏追逐。这些鸟儿好像非常兴奋，群鸟欢腾，发出欢快的叫声，鸣鸣啾啾，相互应和，像是迎接什么似的大合唱”。

“宫里的人哪见过这么多鸟儿啊，何况很多鸟儿还是没见过的，一时间都瑟缩进了屋内，那些本来在院里当差的，也躲进了屋内，大家话都不敢说，只能透过窗子看着天空变换和群鸟飞腾，几个胆小的，浑身打颤，嘴唇发白，吓晕了过去”。

“这样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，突然，天空中安静下来，所有鸟儿都安静下来，停止了叫声。突然天空飞来了一只巨鸟，那只鸟儿形体巨大，羽毛五色斑斓。昂首展翅，羽毛上面有闪烁的流光。它在空中翩翩起舞，姿态高雅，叫声清越激昂，余音袅袅”。

“从来没有人见过这只鸟，有人说它就是百鸟之王凤凰”。

“大概一个时辰的功夫，凤凰带领百鸟散去，天空的流霞也慢慢散去，恢复了正常，像蓝绸一般，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”。

“陈侯先是看了深秋桃花盛开，又看了百鸟朝凤，心中大为惊异，震惊不已。得知陈夫人诞下了二女儿之后，非常失望，他一直都盼望能有个儿子。而且更令人惊奇的事情是二公主一出生，额头上就有一朵桃花，惟妙惟肖像朵真的桃花印在额头上。宫府上下包括陈侯在内都认为二公主的诞生颇为蹊跷”。

“虽然天有异象，把宫府上下乃至陈侯都吓坏了，但是起关键作用的还是占星师的话”。

“占星师告诉陈侯，他连日来夜观天象三垣，发现了三垣星区之中星象错位不定，乃大凶之兆。占星师将罪魁祸首直指二公主，说二公主将来必定祸患众生，引起天下大乱。陈侯本不喜二公主，又见天有异象，遂听了占星师的话。占星师建议将二公主斩杀，方能免除来日大难”。

“陈侯刚欲拔剑斩杀二公主，陈夫人苦苦哀求，拦了下来。陈夫人说诞下妖孽，自己是有罪之身，恳求陈侯允许自己亲手结束她的生命”。

“后来陈夫人便安排了我带二公主连夜逃了出来，我带着二公主一路狂奔，直到逃到此地才安顿下来。陈夫人拿了二公主的褓衣，对陈侯说已经将二公主身上绑巨石沉入江底，二公主再无生还的可能了。陈侯又派占星师观天象，发现三垣归位，遂相信了陈夫人，再不提此事”。

“我和二公主、侍女春芜住在这里，陈夫人一直派人暗中照顾，我们才得以衣食无忧，安居在此。但是多年来，我的心头终于像搁着块巨石放不下。想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，我担心占星师所言成真”。

奶娘一口气说完这些，长出了一口气，整个人如虚脱一般，本来端坐的身体也瘫软了下来。

荀师傅一直在静静听着，虽然内心惊异，但仍然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。听完奶娘的话，只淡淡说道：“如果天意如此，人不可胜天，一切都无力逆转。不过我想深秋桃花开放、百鸟朝凤是不是凑巧而已，而且那些都是吉兆，未必会指向祸乱。二公主脸上的桃花只是胎记，占星师所言的三垣错位也不过是巧合，陈夫人安排二公主出逃，并未处死二公主，三垣星同样归位，可见与二公主无关。至于占星师所说的天下大乱，也不过是信口开河而已，现在天下本已大乱，归罪到一个女子身上肯定不能成立”。

奶娘点点头。终于将这个萦绕在心头十年的秘密说出口，感觉轻松了不少。

应奶娘的要求，荀师傅每天都带着荀璨来教导如婳。奶娘的想法是，荀璨文武全才、心小志大，跟如婳在一起，能用正统思维影响下如婳，赶走如婳脑子中稀奇古怪的念头。

自从受伤以后，如婳的剑法、武艺全部忘记。荀师傅教了她一段之后，发现如婳对剑法、武艺根本不开窍，不仅教的吃力，她学得也索然无味，一段时间之后，便彻底放弃了教剑法和武艺。

奶娘对此本来有些失望，她总是希望如婳有武艺可以防身，但发现如婳实在学不好这些之后，就放弃了。不过奶娘也发现，如婳虽然字也不记得怎么写了，但学的极快，很快就认识了很多字。

每天来跟如婳一起学习，荀璨显得非常高兴。他经常会给如婳带一些零食过来，如婳最喜欢吃的是糖葫芦，酸酸甜甜最好吃。

教习的间隙，奶娘和荀师傅在院中石桌处喝茶，如婳和荀璨就在屋内继续假装练字，实际上是荀璨缠着如婳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。他们的对话经常这样开场。荀璨饶有兴致地说：“自从你受伤之后，脑子里就有了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，说给我听”？

如婳撅起嘴，低声说：“奶娘说了，我不可以再说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”。

荀璨摇晃着如婳的胳膊：“我发誓，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说”。

他满脸严肃模样：“你以后千万不要往外跑了，你受伤把大家都急坏了。以后让我保护你吧，爹说我的剑法越来越好，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受伤”。